宋浅予

  世有公子善画，名廿九。

  他常常可以一边与你谈话，一边在笔尖下描绘自己的世界。他随笔所作的画通常不是完整的，他爱画一只眼睛，一朵花。两瓣唇，总之是些零碎的东西。哪天他真正正经经将脑中的世界画出来时，画中人一个回眸便有流光宛转，意蕴万千；一朵花便也自得娇艳，一枝独秀；两瓣唇含七情六欲，百态嫣红。

  他隐居在山中，常在清寂的夜里独坐竹林，用笔摹这月色。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皎洁的光华，笼着他清朗的眉眼。

  他有一回上山采草药，看见一只断了尾巴的小白狐躺在草丛里奄奄一息，就快死掉的样子，一双眼睛却饱含坚毅，不屈地望着他。

  他将小白狐带回家简单地包扎好，给了它水和吃的，就不常关照它了。这白狐也很争气，疗养了几天竟也有几分灵动活泼。它并不很黏人，却格外喜欢在廿九作画时，绕在他脚边。他将它抱起来放在膝上时，白狐便眯着眼，安安静静的。一段午后的时光，就常在这样宁和的氛围中度过。

  廿九的朋友们，有的说“狐乃不祥之兆”，有的说“这是狐仙下凡避劫，你救了它，要有福咯”。廿九垂睫，只是轻抚它断掉的尾巴。

  白狐消失的那天早晨，廿九没有作画。

  他在山中寻了一整天，可这山那么大，一天哪里找得完。他又在家中等它，等了一整天。

  或许它真的是天上的仙，避完劫，就回去了。

  于是他的生活又重归平静。每日清晨他仍会画一枝院里的花，午后摹一方葱绿草地，只是再无一团洁白会盘在他膝上，伴他度过这时光。

  也是孤独惯了的人。

  白狐其实死了。

  它知道，断了尾巴之后便活不长了。在它预感到自己大寿将尽时，它找了个谁也不知道的密处，安静地蜷着，像往常盘在他膝上一般，慢慢耗尽这一生最后的光景。

  像人一样，它也是得过奈何桥的。老太婆问它最后的愿望，它朝人间的方向望去:"就祝他这一生平安喜乐吧。"

  今日是是他的生辰，它曾听他的朋友们说过。老太婆问：“哪个他呀？“它便笑着：”我这一生多流浪多羁绊，也就这一个他了。”

  它在迈过桥之前，最后朝那个方向，用尽全力地喊道：“生辰快乐！”

  彼方清朗干净的他，执笔的手倏然一顿。那句穿过重重两界的话语，就这样逸散在风中，不管有没有人听见。

  他们是两条相交线，相交过后便渐行渐远。那生命中相遇的岁月已成为时间中众多永恒的一部分，纵然终会分别，那段记忆却早已深镌灵魂，无法抹去。

「我竭力将心意传达，彼方的你，收到了吗。」